Moonlight

红粉佳人两鬓斑

【原乙/艾尔海森】Humanism(3)

*原女有,ooc有,前文翻合集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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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觉得语言和文字哪个更早出现?”


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,厄苏拉正躺在窗前的藤椅上,一面为自己母亲的婚礼挑选合适的蜡烛,一面喝着从蒙德进口的苹果酒。


这是艾尔海森搬来与厄苏拉暂住的第四天,她的石膏要到下周末才能拆,跟母亲的婚礼日期堪堪吻合。他看出来她既郁闷又无聊,因为伤腿,因为母亲的再婚,否则不会大白天的就喝酒。算起来,这都是帕梅拉阿姨第六次嫁人了吧?


他低头看书,随口回答她:“参考《普通语言学教程》里的观点,语言和文字是两种不同的符号系统,后者唯一存在的理由是在于表现前者。所以从理论上来说,语言先于文字出现。”


“这样。那在语言被发明出来之前,”她用笔在图册上勾画着,“人们要如何说‘我爱你’?”


艾尔海森翻书的动作停顿了一瞬,他看了厄苏拉一眼,又低头继续,“精神需求出现的前提是物质生活水平发展到一定程度,我认为在语言都尚未形成的时代,应该没有人懂得‘爱’,也没有人需要‘爱’。不论你说的爱是指恋爱,还是别的什么。”


厄苏拉轻轻眨了一下眼睛,上下睫毛迸溅出金色的花火。房间的采光不错,因为有窗外浓翠的荫蔽,所以即使是七月份的阳光,也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。她向后倚靠在椅背上,浓密的鬈发随意披散着,好像一头懒洋洋的母狮子。


“啊,这么说来,「爱」是一种人文主义。”


艾尔海森合上书本,看向她:“很新颖的观点。试着写篇论文详细分析一下,说不定能收入虚空系统。”


厄苏拉的脸皱在一起,从鼻腔里发出嫌恶的气音。她饮尽杯中的酒水,仰着脖子抱怨道:“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——”


“其实如果你实在想的话,现在就可以回奥摩斯港去,虽然得拄拐杖。”


“我真该想办法弄只驮兽来…嘿、等等,你记不记得我妈妈以前有个镀金旅团的情人,他正好有一只驮兽,或许我可以……!”她止住了话头,小声嘀咕着,“还是算了吧,那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。现在她可又要结婚啦。”


厄苏拉把图册丢到一边去,将下巴抵在交叠的小臂上,侧身去够桌子上的酒瓶,突发奇想地问:“海瑟姆,你认为相爱是婚姻的前提吗?”


他委婉:“须弥有很多学术联姻的家庭。”


“是呀。我可从来没听妈妈说起过,有哪一任丈夫,她是因为爱他才嫁给他的。”厄苏拉突然感到一阵好奇,“那如果是你呢,你会因为爱上某人而与对方结婚吗?”


艾尔海森拿把放在桌上的酒瓶拿走,忽略她不满的抗议,倒了一杯清水给她。


“你喝点水。”意思是你先闭嘴。


“谢谢,我不渴。”她浑然不觉,声音低而哑。她应该有点醉了,比平时更显出几分不依不饶的亢奋。


“听我说,海瑟姆。我看既然你的理想是过上平静的生活,那将来十有八九是要结婚生子的。嗯,会有两个孩子,一个男孩一个女孩。对了,孩子们出生的时候你一定要带他们上我这儿来,我会为他们举行一个洗涤灵气的仪式,记住了吗?”


“嗯…还有,我一定会常去找他们,口袋里永远替他们备着糖果,当你逼着他们学二十种语言时,我就偷偷带他们出去玩。你八成是那种会叫孩子们心里发怵的父亲。我的意思是,他们爱你,但也畏惧你。因为你身上的光环会把他们压得喘不过来气。这点毫无疑问。”


“……”


艾尔海森偏头看向厄苏拉。爱情、婚姻与家庭,什么时候不食人间烟火的海女巫也会思考起这些问题来了?通常来说,研究蚂蚁在切碎食物的时候会不会偷吃一口才更像她。


“那么,你呢?”他问。


“我?我当然永远都是酷阿姨厄苏拉。”


厄苏拉的双臂环抱在胸前,从两边垂下的头发就像是熔化的黄金,肌肤因为酒精泛起一层粉色。她的身体跟着椅子轻轻摇晃,用食指戳着脸颊上的笑涡,右半边的眉毛挑得老高,星眼微饧。艾尔海森想:她看起来好得意。


“你喝醉了。”


“你胡说。”


他站起来,绕到她身后去,双臂撑在藤椅两侧的扶手上,往下压。椅子发出“吱呀”的一声,仿佛残喘,听起来令人牙酸。厄苏拉跟着椅子一起被他向后压下。艾尔海森俯身低头看她,手指探进她脑袋两侧的卷发里,往下走,刮过耳廓软骨和耳垂,停留在颈部,揿住下巴,向上一抬。厄苏拉被迫仰起面孔。她对上他的眼睛,笑得亮晶晶的。


“噢、…这个角度看你的脸好像有点不太对称。”她煞有介事地说。


艾尔海森将身子压得更低了些,看见她脸上一层细小的、金色的绒毛,大约是阳光的缘故。在阳光下,厄苏拉的瞳色变得极浅,几乎是银色的,而旁边的眼白此刻也蒙上一层薄薄的茜色,水汽氤氲。她抬手,用指尖碰了碰他的鼻子。


艾尔海森只是看着她,好像他今天才头一回见到她似的。


厄苏拉的表情在他的注视下逐渐回归空白。她闭上眼睛,将掌心阖在他脸侧,说话时的吐息有苹果酒的味道:“怎么你闻起来和平时不一样。你闻起来就像蜂蜜、阳光和玫瑰花,就像……就像是春天一样。你恋爱了吗?”


“你喝醉了。”他说。用下结论的语气,仿佛一种催眠般的心理暗示。


她的手臂落下来,落到胸前,像古典油画里那样的姿势,水中的奥菲莉亚,哀艳的悲伤。有一阵风从窗外吹了进来,驱散些许燥热。她长长地叹息一声。


“唉。我真难过。”


“难过什么。”


“你已有了春天般的心上人,海瑟姆,而我还从来没有恋爱过呢。”


“这是谎话。”


“好吧,”她抓住他的披风,“那你靠近过来,我告诉你……”


艾尔海森的耳朵贴近她的唇畔,可她始终闭着眼睛,什么都没有说。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。就在他几乎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,厄苏拉却开口了。


她说:“我想是我的生理期提前了,激素作用带来的骚动与多愁善感。”


“………”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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艾尔海森记得厄苏拉初潮降临的日子,那真是一个很不合时宜的夜晚。



邻居们帮年仅十三岁的小女孩安置好了外婆的遗体,想办法联系上了她久未露面的母亲,并商议着在明天黎明的时候举行火葬。


艾尔海森的奶奶将厄苏拉接到家中来,在他的房间里架起一张小床,留孙子唯一的好朋友住一晚上。她蹲下来,将厄苏拉额角的发丝梳理整齐,连皱纹都是慈爱的,“别担心,亲爱的,你的妈妈明天早上就能到了。”


厄苏拉点了点头。其实她几乎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,只知道她的名字叫做帕梅拉,其余一无所知。


熄灯后,艾尔海森躺在床上,等着厄苏拉开口。但她一直没有说话。厄苏拉鲜少有这样沉默的时候,她平时总是叽叽喳喳的像只麻雀,现在弄得他也有些不习惯起来。艾尔海森突然觉得这是一个观察厄苏拉的好机会。面对至亲的离世,她会作何反应?这将在【厄苏拉的处世态度】一栏中添上深刻的一笔。于是他问她:“厄苏拉,你觉得难过吗?”


他觉得她应该是难过的。虽然厄苏拉看起来反应平淡,既没有哭,脸上的表情也不显出任何的悲伤,但是这沉默也足以视作一种证据。


“…什么?”过了一会儿,她慢吞吞地反问。


“我问,你心里是不是很难过。”


“难过什么?”


“你的外婆去世了。”


“哦,你说这个,那倒没有。”


厄苏拉的答案有点出乎意料。艾尔海森很奇怪,在他的判断中,厄苏拉属于情感充沛的那一类人。他转过头,在黑暗中凝视着她,说:“我以为亲人离开后,一般人都会感到难过,何况迦兰婆婆与你相依为命许多年。”


“可是外婆并没有离开我啊。”


轻快的、平常的、理所当然的语调。厄苏拉时常用这样的语气说出一些颠覆常识的话来。


“我知道外婆要死,我闻到了。你知道的,那些将要死去的人,他们身上通常会散发出的一种特别的气息,像是腐草与朽木,或是长了霉斑的柜子。我早就从外婆的身上闻到了。”


“她的确死了,但是她并没有离开我呀。”厄苏拉停顿了一下,继续道:“甚至就在此刻,我还能感受到她的存在。毫无疑问,她还在我身边呢。”


“……”,艾尔海森只能说,这很厄苏拉。他委婉道:“我记得迦兰婆婆的遗体被安置在你家的灵柩中。”


“海瑟姆,我知道你们通常都会觉得,人死之后灵魂会离开人世。但其实不是那样。他们的灵魂还留在这里呢。只是幽灵爱游戏人间,所以并非人人都能感受到那些死去的亲人们。但外婆非常爱我,所以我知道等她玩累了,她就会重新回到我身边来。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。”


不,我通常认为,人死了就是死了,生命体征消失,机体停止运转。艾尔海森在心里说。不过她的观点听起来挺可爱的,充满了厄苏拉式的哲学,或者说迷信。


“说起来你为什么觉得我会难过呢,我看起来很难过吗?”她问他。


“不,你看起来很平静。但就是因为太过平静,平静到缄默,所以才让人觉得有点异样。毕竟你平时一直都有点……”


艾尔海森本想说聒噪,“有点过于活泼。”


“哦,那是因为我从晚饭后就一直有点肚子痛,感觉不太舒服。”


“我猜是你的女巫汤害的。”


“才不是呢。我的汤一点问题没有。”


艾尔海森刚想说要不要叫奶奶过来看看,吃点药什么的,就见厄苏拉从床上直直地坐了起来。他以为她要下床去,可她并没有下一步动作,只是呆呆地坐在那,目视前方。


“你做什么?”


他也坐起来,打开灯,询问着她。厄苏拉用手支撑着身体,微微向后挪动了一下,低头去看自己身下的床单。房间内被白灿灿的灯光填满,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一时无法经受,不由得微微眯起。艾尔海森凑过去,看见洁白床单上有一块红色的血迹,在空气中逐渐氧化变暗。


男孩几乎立刻就明白了那是什么。书读得杂一点就是这点好。是的,厄苏拉已经十三岁了。艾尔海森侧目看向厄苏拉,她依然低着头,专注地盯着那块血渍。他问她:“知道这是什么吗?”


该不会说是诅咒什么的,或者以为自己被恶灵附身了吧?


“伴随卵巢周期性变化而出现的子宫内膜周期性脱落及出血,是生殖功能成熟的标志,也是女性普遍存在的生理现象。”厄苏拉语速飞快地说了一长串。


“…嗯,你知道就好。”看来迦兰婆婆这方面的教育做得还是很好的。


“所以,我来潮了?”厄苏拉愣愣地看了艾尔海森一眼,用手指轻轻按了按那块半干的血渍。


“你十三岁了,厄苏拉,这很正常。”


艾尔海森知道有些女孩在初潮来临时会感到不适、厌恶,甚至恐惧,厄苏拉看起来不像是会那样,但也说不准。他不是很懂如何安慰人。


“…哦,这么说,我是个大人了。”她的眼眸又倏地明亮起来,兴奋地转头看向身边的男孩,“天呐,我好厉害,我真了不起!嘿,海瑟姆,我能带走这张床单吗?”


这下他知道刚才那几秒的担心多余了。


“随便你。”


厄苏拉翻下床,三下五除二地将床单撤掉,卷成一团抱在怀里。艾尔海森看着她右颊上陷下去的酒窝,问:“你要留作纪念?”


“我要把它烧给外婆,让她知道我长大了。”


哦,也随便你吧。他问:“所以下一步该怎么解决你也清楚吧?”


“当然。首先我得换一条新裤子。”


艾尔海森的意思是找他奶奶过来帮忙,但厄苏拉表示没必要惊动任何人,她完全知道该如何应对生理期,只需要他送她回家一趟。艾尔海森觉得这样有失稳妥,但没有拒绝。至少他认为,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不应该拒绝厄苏拉。于是厄苏拉抱着床单,两个半大的孩子就这样提起灯,蹑手蹑脚地出了门。



……



外面的月凉如水,晶蝶和萤火虫闪着光,脚踩在枯枝败叶上时发出的脆响,听起来令人有些不安。走到中途某一段路时,厄苏拉突然立住了,落后艾尔海森两三步的距离。他转身问她:“怎么了?”


微弱的灯光里她的脸晦暗不明,厄苏拉的目光穿过他,直直地落在他后方的地面上。


她说:“猫。”


艾尔海森向后看,有一只猫蹲在地上,幽绿的眼睛像浮着的两簇鬼火。这是迦兰婆婆养的那只猫。


厄苏拉顶讨厌猫。她喜欢所有的小动物,却独独讨厌猫,说它们是邪恶而又不祥的毛茸茸。艾尔海森觉得这种没有依据的说法很不科学,况且,即便是在童话的世界里,黑猫也应该是女巫的朋友不是吗?


就像厄苏拉讨厌猫一样,猫咪们也不喜欢厄苏拉。迦兰婆婆的这只猫平时总是避免与厄苏拉靠近,眼下却挡在他们面前不肯离去。艾尔海森本想带着她绕开走,出乎意料的,厄苏拉却主动朝猫走去。


“你知道外婆已经死了吗?”她蹲下来,对它说,“没有人会喂给你小鱼干、帮你梳理毛发、让你坐在腿上晒太阳了,再也没有了。”


猫叫了一声。那声音听起来居然是悲伤的。


厄苏拉抿着嘴唇,伸出手,小心翼翼、颤颤巍巍地在它的背上抚摸了一下,很快又收了回来。猫没有挠她,她也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样会立刻长出一张猫脸,这说明她没有被邪恶诅咒,非常好。


“好了,你走吧。现在你自由了。”


那只黑猫仰头望了她一会儿,最终轻盈地跳开,消失在夜色中。


“我们也走吧。”


厄苏拉站回艾尔海森的右侧,与他并肩同行,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。两人的手背时不时就不经意地碰在一起,与不属于自己的肌肤相贴,那感觉很奇妙。


第三次,当她的指节又蹭过他的指节时,厄苏拉握住了艾尔海森的手。她的指尖冰凉的,他原本想问她是不是冷,但又想到并没有带外套出来,问了也是白问。


“你知道吗,我突然觉得,如果有一天外婆回来找我,她一定会变成一只猫。”厄苏拉开口说。


“可你讨厌猫。”


“是的,正因如此外婆才要变成猫。我那么喜欢她,她变成猫,我当然就不好再讨厌猫了。这样一来,我在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什么讨厌的东西了。”


艾尔海森没有说话。他反过来握紧了她的手,把女孩冰冷指尖塞进自己温热的掌心里,感受那一点凉意渐渐凉到肌肤下面去。



……



他们到了厄苏拉的家。迦兰婆婆的遗体就摆在客厅一旁的水晶棺里。厄苏拉不让他开灯,走到楼上去换裤子。艾尔海森背靠着房门坐在地上,听她哼起一首从小就背熟了的童谣。她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传过来,听起来有些闷闷的,但却依然轻快愉悦。他居然感到一种宁静。尽管楼下慈爱的外婆已然长眠,但这并不妨碍她哼唱童谣的心情。是的,反正厄苏拉永远都是快乐的。


艾尔海森听见房门手把转动的声音,便从地上站起来。


“好了,现在我们找个陶罐来,把这床单烧了。”


“那去厨房里拿。”


他提起灯盏,同她一起下楼,刚要进厨房,却听见门外传来的响动。咯哒,咯哒,两记敲门声。在熄着灯的房间里响起这敲门声是有点恐怖的。可厄苏拉似乎并不感觉恐怖,她拽拽他的衣袖,好奇中带着点兴奋。


“是谁?”


无所谓。不论那是贼还是别的什么,都不可能进得来,艾尔海森是早已把门给反锁了的。


除非,除非对方有钥匙。


钥匙与锁孔咬合的声音顺滑流畅,门颤动了一下,就那样从外面被推开了。一个女人站在那里,身边立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。她走进来,揿下开关,客厅里瞬间大亮。


这下子他们都看清了彼此。


这是个三十出头的金发女人,看起来大约还要更年轻些,艾尔海森从未见过她,这点是毫无疑问的,可从第一眼起他就已经知道她是谁了。血缘真是奇妙的东西。他甚至能够在她脸上模拟出厄苏拉长大以后的样子。


女人朝他们走过来,低头看向右边的女孩,问:“认识我吗?”


“…啊。”


厄苏拉翻着眼皮,好像在回忆某个生僻词语的发音。她看了看艾尔海森,又转过头,不太确定地说:“妈妈?”


“初次见面,女儿。你应该知道我叫帕梅拉,如果你的外婆曾跟你提起过我的话。”


帕梅拉笑了笑。这笑容又恍惚让艾尔海森觉得她们两人并没有那么像。因为厄苏拉笑起来时有股甜味儿,而她却依然冰冷而锋利。或许是因为年龄与阅历,又或者单纯是因为帕梅拉没有酒窝。


“小女巫,你怀里抱着什么东西?床单?”她问。


厄苏拉低头看了看,“是我的初潮。”


“……?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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